“中國的語言很有意思,講琉球學是‘絕學’,有兩層意思。”說起“琉球學”入選國家“絕學”學科,福建師范大學中琉關系研究所所長謝必震解釋,一是“絕”,很棒、很好玩的意思,正如琉球學的研究引人入勝;二是琉球國已不復存在,研究者寥寥,從這個意義上講,它是冷門絕學,但琉球學研究很重要、很有價值。
近日,由福建師范大學首創的“琉球學”入選國家“絕學”學科,這門探究古琉球(今沖繩)與中國歷史淵源的學問,由此進入更廣闊的公眾視野。何為“絕學”?為何落在福建?帶著疑問,近日,記者走進福建師范大學中琉關系研究所所長謝必震教授的書齋,探尋“絕學”背后的閩琉情緣。
六百年未斷的尋根路
“明清時期對外交往規定,福建通琉球、浙江通日本、廣東通東南亞等國。”謝必震娓娓講述,勾勒出一幅清晰的歷史圖景。
琉球國位于中國臺灣島與日本九州之間,即今日沖繩地區。明洪武五年(1372年),中國與琉球正式往來,開啟了兩地友好交往故事。洪武二十五年(1392年),明太祖朱元璋曾派遣善操舟槳者閩人三十六姓移民到琉球,促進琉球社會的繁榮和進步,實現了“萬國津梁”的鼎盛。
謝必震考證,當年琉球使團入華,僅25人赴京進貢,其余皆留居福州,或經商、或求學、或研習技藝,福州專設柔遠驛接待琉球使團和求學學生。其中有水土不服或染病離世者,長眠于福州倉山的琉球墓群。
“這些進貢的琉球人,很多是移居琉球的閩人后代,有著濃厚的鄉土情結。”謝必震說,根據記載,康熙四十年,一位名叫毛得范的琉球正使在錢塘縣藥鋪逝世,臨終前仍念念不忘,囑咐務必將其靈柩運回福州安葬。
近日,記者走訪福州鬧市中的柔遠驛和倉山深處的琉球墓群。柔遠驛現辟為“福州對外友好關系史館”,館內收藏不少福州與琉球往來的史跡展品。琉球墓群保存良好、修葺整齊。它們是福建與琉球和平交往與血脈親情的見證。數百年來,閩人三十六姓后裔從未斷過尋根的腳步,成立了久米崇圣會等組織,每年組織人員來閩,尋訪祖祠、對接族譜、祭掃先輩,其宗族譜系在時代的變遷中未曾中斷過。
琉球公派留學待遇超想象
說起琉球人在福州的逸聞軼事,謝必震興致盎然。“明清時期對琉球留學生的照料極為周到,他們被按照‘通事’(翻譯官)的規格接待,每人每日供給一只雞、兩斤肉,吃不完可折銀兩留存,冬有皮襖,夏有涼席,待遇之優厚,遠超今人想象。”
這批來自琉球的精英學子在福州廣泛學習中國的歷法、風水、醫學、紡織、冶煉、音樂、舞蹈等知識,更好地了解中國的社會制度、儒家思想、生產技術和科學文化。學成回去后,他們成為了推動琉球社會進步和閩琉交往的中堅力量,同時也將中華文明深度融入到琉球的文化肌理中。
謝必震補充道,如今,福建師范大學海外教育學院每年都會招收來自沖繩的留學生,他們中有的學音樂、有的學語言,也有在中琉關系研究所專攻歷史的。“不僅是沖繩,還有來自東京、京都專門研究琉球學科的日本學生,他們會來聽我的課,跟我們一起去實地考察。”
沖繩街頭的 “福建印記”
這種深遠的文化影響,歷經歲月沉淀,至今在沖繩依然鮮活可辨。謝必震分享自己去沖繩的見聞——走進沖繩的菜市場,其熱鬧景象與日本本土規矩整齊的市場大相徑庭,反倒與福州市集相似。人們在樓下挑選海鮮,樓上加工,朋友間推杯換盞,其樂融融。甚至能看到年輕人用石臼木槌捶打糯米制作年糕,這與福州的傳統制法一模一樣。“置身其中,有時我都忘記自己來到沖繩,還以為在福建呢。”
不僅如此,文化的音符也早已跨海共鳴。在謝必震辦公桌上,擺設著一個來沖繩非遺手藝人制作的人偶女子,手中正彈著三味線。據謝必震介紹,三味線源自中國的三弦樂器,其制作所需的蛇皮與琴弦,當時正是琉球人從福建采購的。許多沖繩民謠的源頭,其實是隨著“飄風難民”傳去的福建音樂。“如今,你到沖繩,無論是正式會議的場合,還是餐館用餐,隨處都可聽到三弦曲目。一些在福建本土已難尋蹤跡的古曲,還能在沖繩的旋律中找到回響。”
福建與琉球的交往,遠不止于物產與技藝的流通,在謝必震的講述里,它折射的是古代中國與周邊國家相處的核心邏輯和相處智慧。他認為,這與中國當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一脈相承,“只有更加融合、更加理解”,才能推動不同文明交流互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