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特殊經歷 一群白發志愿者
李朝毅13歲就被藝術院校特招,畢業后分配在鄭州市專業文藝團體工作,現在是全國民族器樂學會認證的二胡高級教師,也是二胡專業演奏高級教師。
李朝毅始終不愿聊自己,可他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:近3年時間與精力免費教二胡,光買樂器送孩子就花了十多萬。這個看起來稍稍有些與眾不同的中年人用自己的所有空閑,為視障孩子們的世界“涂色”。
而這樣的付出,在他看來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快樂與滿足。“這3年是我過得最快樂的時間,跟孩子們在一起,才知道人為啥要活著。他們給我帶來的快樂是別人體會不到的,是孩子們給我帶來了正能量。”
一段特殊的經歷一直深埋在李朝毅內心,從不愿提起。早在上世紀80年代,他就下海,經過商,開過在鄭州很有名氣的飯店。1995年前后,他把頗有音樂天賦的9歲的女兒送到美國學習。16歲那年,已被加州一所知名音樂學院錄取的女兒卻不幸患了癌癥。“我送她走的時候,是一個鮮亮的姑娘。我去接回來的卻是女兒的骨灰盒。”
幾年過去了,偶然說起這段傷心事的李朝毅,仍是泣不成聲。在把女兒安葬在邙山后,他的身體一下就垮掉了。
接下來的五六年里,他反反復復住院治療,始終打不起精神。醫生建議他要多活動活動。3年多前的一天,他到鄭州五一公園里鍛煉時,遇到了一群拉二胡的老人。多年沒碰過二胡的他,不禁有些手癢。再次拉起二胡的李朝毅和這些退休的老人商量,除了自娛自樂,是不是能做點有意義的事?
或許是受女兒在生命最后因神經壓迫雙眼失明的刺激和感召,李朝毅就想,找一些盲人孩子,義務教他們學二胡,看看音樂能給他們帶來什么。
找到鄭州市盲聾啞學校,他和7個銀發志愿者一起送去10把二胡,得到校方允許后開始了義務教學,每周二、五下午上課。后來,學校還給提供了教室,古琴、合唱課也都開起來。能堅持這么長的時間,讓見慣了“一次性志愿服務”,最初并不以為然的校方,也被感動了。
此后,他們的上課地點換成了由鄭州市文化館免費給他們提供的三間教室。
70歲的馮學儉是志愿者中的“老大哥”,送孫女上完學,他就拎著二胡到五一公園拉上幾曲,“沒想到引來不少‘知音’,李朝毅拉得最好,我們都跟他學,就成‘二胡角’了”。馮學儉說,李朝毅去北京深造回來后,就跟大家商量搞公益,免費教盲童拉二胡,“二話不說,都支持他”。
“正常孩子練琴愛分心,盲童一坐就是仨鐘頭。”同是志愿者的曲學禮不禁感慨:“這些孩子太聰明了,拉弓和推弓連專業人士都很難分辨,他們竟然能聽出來。”
還有被李朝毅稱為“全職助理”的馬建敏,剛接觸孩子們時十分作難,只好手把手,給指頭編號、一個個掰著教。“人說上等人奉獻,中等人交換,下等人索取,跟著李老師,我一不小心成了上等人。盲童不小心摔壞二胡,出錢再買的都是他,哪個盲童過生日、出去演出聚餐,都是他請客,從不計較。”馬建敏說。
62歲的郝小斌算是“新人”,團隊注冊成社會組織時他被作為“專業顧問”請進來,定名“鄭州市音樂之光志愿服務中心”,也是他的主意,“以音樂之手,開光明之門的意思”。
3年來,沒有一位志愿者半途退出。
“說說看,李老師是個啥樣的人啊?”這個問題,讓孩子們陷入沉思,每個人都在想該用什么詞來說。“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,就是特別感謝他。”宛桐的話引起大家共鳴。從沒見過李老師的孩子們,一個說他可能很高;一個說他是不是挺胖的,因為聽老師自己說過,肚子咋越來越大了。舒惠是個清秀的小女孩,她怯怯地說,李老師的聲音很好聽。
找到了路,可接下來能走多遠?
“家長也都付出很多。”李朝毅說,志愿者一教就是雙份,孩子一份,家長一份。為啥?記住了動作,回家幫孩子練習。
這也成了二胡班的一道風景:坐在前排的孩子練琴,后邊家長記動作。“他們以前誰會二胡?現在都能看懂了。”
在孟憲慧眼中,孫子海寧不光練琴努力,還懂得感恩。他寫過一篇作文,說是長大了要好好孝敬老師和奶奶。為了這樣疼人的孫子,她愿意付出所有。
孟憲慧成了“全陪”,不僅是每天接送孩子的“校車”,還是孩子上課時的“眼睛”,回家后的“復讀機”。
“俺得學動作,回家好教他。”孟憲慧說,拉二胡可不容易,正常人還得下功夫,一個眼睛看不到的孩子能學到啥?可沒想到,孩子進步驚人,“都跟音樂學院的學生同臺比賽了,之前想都不敢想”。
和孟憲慧一樣的“全陪”家長不在少數。孫蘭榮也是其中之一,她陪孫女李玉晗上學已經6年,“李老師搭時間搭錢地教孩子,咱家長還不得多下點勁兒嘛。”
如果不是偶然走近這群學二胡的盲童,真沒有想過這么一個特別的群體如何生長。每個不幸的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幸。“攤上這么個孩子,心里總像塞著一塊磚,不好受啊。”說這話的玉晗奶奶已經63歲了。玉晗是一個早產兒,出生時只有2斤多重,靠針管滴液把她養活,到了五六個月才發現眼睛里沒光。幾番治療無果,又怕老家人笑話,他們商量著把周口沈丘老家的房子給賣了,帶著她就到了鄭州,再不回老家了。玉晗的爺爺奶奶在盲聾啞學校附近租了房子,一邊打工,一邊把她養大供她上學。“學了知識,還學了一門二胡專業,如今總算是看到希望了。就想著讓她能顧住自己。”
海寧也是奶奶帶大的。他是一出生就發現眼睛不行的,全家人不知往北京跑了多少趟。現在,爸媽在外地打工,他們也在學校附近租房。“這么多年了,他就離不了手,走哪兒都得拽著你的胳膊。”她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胳膊一邊嘆息著。
“老大是個肌無力,本想著再要一個健康孩子能幫襯著,結果生下來卻看不見。”宛桐媽媽今年47歲了,她很少跟別人說起自己的不幸,只是倔強地帶著宛桐四處求學。不光二胡練得好,宛桐的古箏已經過了八級。她對宛桐的要求也最高,“只要不好好練,回家就修理她。因為媽不能跟你一輩子。遇到了這么個好老師,為啥不能好好學。”小宛桐總是穿得干干凈凈,兩個小辮子又黑又亮。“本來就站不到人前頭,還不得收拾得精精神神的?”
海寧學二胡,奶奶孟憲慧起初并不看好,在她看來,拉二胡的都是街頭要飯的。后來,海寧越拉越好,孟憲慧也漸漸明白,學音樂是在按摩之外盲人另一條有尊嚴的路,可這個夢想也成了孟憲慧的負擔。“哪有錢再供他?再說哪個音樂學院會收他?”
“遇到這樣的孩子,就像站在岔路上,找不著可走的路。現在,李老師把路給我們指了,那就要讓孩子們把路走得精彩,走得成功。”玉晗奶奶的這番話代表了眾多盲童家長的心聲。可這條路究竟該怎么走下去?學二胡除了給他們帶來樂趣,還得讓他們有出路啊!剛才還為孩子們精彩演奏歡欣的家長,一說起這個話題,立刻又愁上心頭。未來在哪里?李朝毅也不清楚。
正沉浸在二胡帶來的歡樂里的孩子們,似乎并沒太在意家長和老師們的這一番愁緒。只是,問起以后想干些啥?10歲的宛桐很干脆地回答:“我從來不想那么遠的事兒。”“對,不想未來”,幾個孩子都隨聲附和。
“就憑這些孩子目前的演奏技巧和水平,如果是正常孩子,我敢說,參加藝考一定沒問題!可是,他們咋辦?”眼看著孩子的成績越來越好,作為志愿者的李朝毅,也感到責任越來越重,怎么能讓有音樂天賦的盲人自食其力?組織一個樂團?又有多少演出機會?光一年的運營就需要好幾十萬,誰來承擔?
一個值得期待的消息是,河南省殘聯已經關注到這些學二胡的盲童們,也正在考慮如何更有效地促進盲人教育和就業。